Wolf To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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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pic Chinese tale in the vein of The Last Emperor, Wolf Totem depicts the dying culture of the Mongols-the ancestors of the Mongol hordes who at one time terrorized the world-and the parallel extinction of the animal they believe to be sacred: the fierce and otherworldly Mongolian wolf
Published under a pen name, Wolf Totem was a phenomenon in China, breaking all sales records there and earning the distinction of being the second most read book after Mao's little red book. There has been much international excitement too-to date, rights have been sold in thirteen countries. Wolf Totem is set in 1960s China -the time of the Great Leap Forward, on the eve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Searching for spirituality, Beijing intellectual Chen Zhen travels to the pristine grasslands of Inner Mongolia to live among the nomadic Mongols-a proud, brave, and ancient race of people who coexist in perfect harmony with their unspeakably beautiful but cruel natural surroundings. Their philosophy of maintaining a balance with nature is the ground stone of their religion, a kind of cult of the wolf.
The fierce wolves that haunt the steppes of the unforgiving grassland searching for food are locked with the nomads in a profoundly spiritual battle for survival-a life-and-death dance that has gone on between them for thousands of years. The Mongols believe that the wolf is a great and worthy foe that they are divinely instructed to contend with, but also to worship and to learn from. Chen's own encounters with the otherworldly wolves awake a latent primitive instinct in him, and his fascination with them blossoms into obsession, then reverence.
After many years, the peace is shattered with the arrival of Chen's kinfolk, Han Chinese, sent from the cities to bring modernity to the grasslands. They immediately launch a campaign to exterminate the wolves, sending the balance that has been maintained with religious dedicatio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into a spiral leading to extinction-first the wolves, then the Mongol culture, finally the land. As a result of the eradication of the wolves, rats become a plague and wild sheep graze until the meadows turn to dust. Mongolian dust storms glide over Beijing, sometimes blocking out the moon.
Part period epic, part fable for modern days, Wolf Totem is a stinging social commentary on the dangers of China 's overaccelerated economic growth as well as a fascinating immersion into the heart of Chinese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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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阵不死心,又问了许多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说狼会飞。还说,就是狼死了,狼的灵魂也会飞回腾格里那儿去的。
后来,哈拉巴拉所长被“解放”了,从旗里的干部审查班放了回来,官复原职。陈阵连忙带上北京的好烟上门看望,这才弄清“飞狼”是怎么“飞”进石圈的。哈所长内蒙公安学校科班出身,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说,这个案子早已结案,可惜,他的科学结论在草原
上站不住脚,大多数牧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认定狼是会飞的。只有一些有文化有经验的猎人,信服他的调查和判断。哈所长笑道:要是从尊重本民族的信仰和风俗习惯说,狼飞进石圈,也不能说完全错,狼至少有一段距离是在空中飞行的。
他接着说:那天,全场牧民人心惶惶,都以为腾格里发怒了,要给额仑草原降大灾了。马倌把马群扔在山上都跑回来看。老人和女人都跪在地上朝腾格里 磕头。孩子们吓得大人再用劲打也不敢哭。乌力吉场长怕影响生产,也急了,给我下了死令,必须两天破案。我把全场的干部组织起来,让他们保护现场。可是现场 已经被破坏。石圈外面地上的线索全让羊群和人踩没了。我只好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在墙上找线索。最后,总算在圈墙东北角的外墙上找到了模模糊糊的两个狼的 血爪印。这才破了案。你猜猜看,狼是怎么进去的?
陈阵连连摇头。
哈所长说:我判断,一定是有一头最大的狼,在墙外斜站起来,后爪蹬地,前爪撑墙,用自个儿的身子给狼群当跳板。然后,其它的狼,在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冲上来,跳上大狼的背,再蹬着大狼的肩膀,一使劲就跳进羊圈了。要是从里面看的话,那狼就不是像飞进来的一样吗?
陈阵愣了半天说:额仑的狼真聪明绝顶。草原上才刚刚盖起石圈,狼就想出了对付的办法。草原狼真是成精了…牧民说狼能飞确实也没错。只要狼跳起 来,以后移动的那段距离都可以算作飞行距离。狼从天而降,掉在羊堆里,那真得把羊群吓得半死。狼群这下可真捞足了,在羊圈里吃饱了也杀过瘾了。可就是留在 外面的那条狼够倒霉的,它什么也吃不着。这条狼,风格挺高,还挺顾家,一定是条头狼。
哈所长哈哈大笑:不对不对,依我判断,外面这条狼也飞进去吃了够。你不知道,草原的狼群集体观念特强,特抱团,它们不会拉下它们的弟兄和家人 的。里面的狼吃足了,就会再搭跳板把一条吃饱的大狼送出来。然后再给饿狼搭狼梯,让它也进去吃个够。那外墙上的两只血爪印,就是里面的狼到外面当跳板的时 候留下的。要不,哪来的血爪印?第一条狼当跳板的时候,还没有杀羊,那爪子是干净的,没有血。对不对?你再想想当时的阵势,狼真是把人给耍了。狼群全进了 石圈,大开杀戒。人盖石圈明明是为了挡狼,这下倒好,反而把看羊狗挡在外面了。茨楞道尔基家的狗一定把鼻子都气歪了。狗不会也不敢学狼,跟狼一样飞进羊圈 里去跟狼掐架。狗比狼傻得多。
陈阵说:我也比狼傻多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狼群怎么能够全部安全撤离?我是说,最后那条狼怎么办?谁给它当狼梯?
哈所长乐了,说:人确实比狼傻。当时大家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后来,乌场长趟着厚厚的羊血又进了羊圈,仔细看了看才弄明白。原来墙里的东北角堆了 一堆死羊,至少有六七只。大家判断,最后一条狼一定是一条最有本事,也最有劲的头狼。它硬是独个儿叼来死羊,再靠墙把死羊摞起来,当跳板,再跳飞出去。也 有人说一条狼干不了这个重活,一定是最后几条狼合伙干的。然后,再一个一个地飞出来。后来,乌场长把各队的队长组长都请来,在现场向大家分析和演示了狼群 是怎样跳进去,又是怎样跳出来的,牧场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场部也没有批评和处罚茨楞道尔基。乌场长却作了自我批评。说他自己对狼太大意了,太轻敌了。
陈阵听得毛骨悚然。虽然他完全相信哈所长的科学结论,但此后,草原狼却更多地以飞翔的精怪形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他经常一身虚汗或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以后再也不敢以猎奇的眼光来看待草原上的传说。他也开始理解为什么许多西方科学家仍然虔诚地跪在教堂里。
过了些日子,陈阵又想方设法实地考察了大队的两处天葬场。一处在查干陶勒盖山的北面,另一处在黑石头山的东北面。从表面上看,这两处天葬场与牧 场其他草场草坡台地没有太大区别。但细细观察区别还不小,两处天葬场都远离游牧迁场的古道,地处荒凉偏僻的死角和草原神山的北部,离狼群近,离腾格里近, 便于灵魂升天。而且,那里的地势坎坷,坑坑洼洼,便于牛车颠簸。
在额仑草原,千百年来,牧民过世,有的人家会把死者的内外衣服全部脱去,再用毡子把尸体卷起来,捆紧;还有的人家不会再动死者的着装。然后将死 者停放到牛车上。再在牛车车辕头上横绑上一根长木。到凌晨虎时,再由本家族两个男性长辈各持长横木的一端,然后骑上马,将车驾到天葬场,再加鞭让马快跑。 什么时候死者被颠下牛车,那里便是死者的魂归腾格里之地,象征着一位马背上民族成员坎坷颠簸人生的终止。如果死者是由毡子裹尸的,两位长辈就会下马,解开 毡子,将死者赤身仰面朝天放在草地上,像他(她)刚来到世上那样单纯坦然。此时死者已属于狼,属于神。至于死者的灵魂能不能升上腾格里,就要看死者生前的 善恶了。一般来说,三天以后便知分晓,如果三天以后死者的躯壳不见了,只剩下残骨,那死者的灵魂就已升上腾格里;如果死者还在那里,家人们就该恐慌了。但 额仑草原狼多,陈阵还没有听说哪位死者的灵魂升不上腾格里。
陈阵知道西藏的天葬,但来蒙古草原之前,却一直不知道草原蒙族也实行天葬,且不是由巨鹰,而是由狼群来施行的。陈阵越发感到恐惧和好奇。他从下 队送生产物资的大车老板那里,打听到了天葬场的大致位置,立即找机会悄悄去了天葬场两次。但由于大雪覆盖,他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场面。直到寒冬即将过去, 有一次他终于发现了雪地上通往天葬场的马蹄印和车辙印,顺车辙走去,他见到一位病死的老人,好像才刚刚落在此地。周围的马蹄印,车辙和人的脚印还很新鲜, 连雪沫都还没有被风吹尽。老人如赤子般安详,仰卧在雪地上,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沫,脸上像罩着一层白纱,面容显得舒展和虔诚。
陈阵惊呆了,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内心恐惧,渐渐被虔诚和神圣所代替。死者哪里是去“赴死”,而是像去腾格里赴宴,再次接受圣水洗礼,去迎接自己又 一次新生。陈阵第一次真正相信草原蒙古民族崇拜狼图腾是真的-在一个人生命的终点,将躯体当成裸露坦荡的祭祀供品,从而把自己解脱得如此干净彻底,谁还 能怀疑草原蒙族对腾格里、对草原狼以灵魂相托的由衷敬仰呢。
陈阵不敢在此神圣之地过多停留,生怕惊扰了死者的灵魂、亵渎了草原民族的神圣信仰,便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牵马退出天葬场。他注意到最后 一段的车辙印七扭八歪,仿佛还在眼前颠簸。陈阵用自己的步幅大致量了量死者的最后一程,大约有40-50米,它浓缩了草原人动荡、坎坷的人生旅程。人生如 此之短促,而腾格里如此之永恒,从成吉思汗到每一个牧人,毕生中仰天呼喊的最强音就是:长生天!长生天!长生腾格里!而草原狼却是草原人的灵魂升上长生腾 格里的天梯。
三天以后,死者家中没有恐慌,陈阵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按照当地习俗,事后必去天葬场核实的牧民,也许已经从生人的脚印和马蹄印知道有外人来过 禁地,但没有一个牧民责怪他。可是如果死者的灵魂没有升上腾格里,那他将处在另一种境地了。陈阵的好奇和兴趣开始与草原民族的图腾和禁忌相冲突,他小心谨 慎地放羊劳动,去亲近他更感好奇、神秘和敬佩的草原民族。
这年的春天来得奇早,提前了一个多月,几场暖风一过,额仑草原已是黄灿灿的一片。被雪压了一冬的秋草全部露了出来,有些向阳的暖坡竟然还冒出了稀疏的绿芽。接踵而来的是持久的干风暖日,到各个牧业队进驻各自的春季接羔草场时,人们要忙着草原防火和抗旱保羔了。
梁建中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场部的大车队基建队的民工盲流外来户,在年前看到嘎斯迈生产小组在收购站卖黄羊的那个热闹阵势,都红了眼。他们缠着猎 手打听猎场的地点。猎手们都说冻羊全挖光了。他们又拿东北关东糖去套巴雅尔,小家伙却给他们指了一个空山谷。后来,这些大多是东北农区蒙族出身的外来户, 还是找准了草原蒙族的致命弱点-酒。就用东北高粱烈酒灌醉了羊倌桑杰,探知了埋藏冻黄羊的准确地点。他们抢先一步,抢在狼群和梁建中的前面,在黄羊刚刚 露出雪的时候,就在围场旁边安营扎寨,一天之内就将所有冻羊,不管大小好坏,一网打尽。并连夜用四挂大车全部运到白音高比公社收购站。
二队的马倌们一连几夜,听到了大山里饿狼们凄惨愤怒的嗥声,空谷回响,经久不绝。马倌们全都紧张起来,日夜守在山里的马群周围,不敢离开半步,把他们散落于各个蒙古包的情人们,憋得鞭牛打马,嚎歌不已,幽怨悠长。
不久,场部关于恢复草原一年一度掏狼崽的传统活动的通知正式下达,这年的奖励要比往年高出许多,这是军代表包顺贵特意加上去的。据说这年狼崽皮 的收购价特别高。轻柔漂亮,高贵稀罕的狼崽皮,是做女式小皮袄的上等原料。此时已成为北方几省官太太们的宠爱之物,也是下级官员走后门的硬通货。
毕利格老人终日不语,一袋接一袋地吸旱烟。陈阵偶然听到老人自言自语道:狼群该发狠了。
5
或云,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谤步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徵召风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此说虽殊,然终狼种也。
– 《周书·突厥》
厚厚的黑云,冲出北部边境的地平线,翻滚盘旋,直上蓝天,像浓烟黑火般地凶猛。瞬间,云层便吞没了百里山影,像巨大的黑掌向牧场头顶压来。西边 橙黄的落日还未被遮没,裹携着密密雪片的北风,顷刻就扫荡了广袤的额仑草原。横飞的雪片,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犹如亿万饥蝗,扇着黄翅,争先恐后地向肥美 富庶的牧场扑来。
蒙谚:狼随风窜。几十年来一直在国境内外运动游击的额仑草原狼群,随着这场机会难得的倒春寒流,越过界桩,跃过防火道,冲过边防巡逻公路,杀回 额仑边境草原。境外高寒低温,草疏羊稀,山穷狼饥。这年境内狼群的雪下冬储肉食被盗,境外春荒加剧,狼群又难以捕获到雪净蹄轻的黄羊。大批饿狼早已在边境 线完成集结。这一轮入境的狼群眼睛特别红,胃口特别大,手段特别残忍,行为特别不计后果。每头狼几乎都是怀着以命拼食的亡命报复劲头冲过来的。然而额仑草 原正忙于在境内掏挖狼窝,对外患却疏于防范。
60年代中后期,草原气象预告的水准,报雨不见水,报晴不见日。乌力吉场长说,天气预报,胡说八道。除了毕利格等几位老人,对牧场领导班子抽调 那么多劳力去掏狼窝表示担心,几次劝阻外,其他人谁也没有预先警报这次寒流和狼灾。连一向关心牧民和牧业生产的边防站官兵,也未能预料和及时提醒。而以往 他们在边防巡逻公路一旦发现大狼群足迹,就会立即通知场部和牧民的。额仑草原的边境草场,山丘低矮,无遮无拦,寒流风暴白毛风往往疾如闪电,而极擅长气象 战的草原狼也常常利用风暴,成功地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闪电战。
在额仑西北部一片优良暖坡草场,这几天刚刚集合起一个新马群。这是内蒙古民兵骑兵某师某团在额仑草原十几个马群中,精选的上等马,有七八十匹。 这些天只等体检报告单了,只要没有马鼻疽,就可立即上路。战备紧张,看管军马责任重大。牧场军代表和革委会专门挑选了四个责任心、警觉性、胆量和马技俱佳 的马倌,让他们分两拨,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昼夜守护。二队民兵连长巴图任组长,为了防止军马恋家跑回原马群,巴图又让所有马群远离此地几十里。前些日子 一直风和日暖,水清草密,还有稀疏的第一茬春芽可啃。准军马乐不思蜀,从不散群。四个马倌也尽心尽力,几天过去,平安无事。
先头冷风稍停,风力达十级以上的草原白毛风就横扫过来。湖水倾盆泼向草滩,畜群倾巢冲决畜栏。风口处的蒙古包,被刮翻成一个大碗,转了几圈便散 了架。迎风行的毡棚车,被掀了顶,棚毡飞上了天。雪片密得人骑在马上,不见马首马尾。雪粒像砂枪打出的砂粒,嗖嗖地高速飞行,拉出亿万根白色飞痕,仿佛漫 天白毛飞舞。老人说,蒙古古代有一个萨满法师曾说,白毛风,白毛风,那是披头散发的白毛妖怪在发疯。白毛风有此言而得大名。天地间,草原上,人畜无不闻白 毛风而丧胆。人喊马嘶狗吠羊叫,千声万声,顷刻合成一个声音:白毛巨怪的狂吼。
准备夜战继续开挖狼洞的人们,被困远山,进退两难。已经返程的猎手们,多半迷了路。留守畜群的劳力和老弱妇幼几乎全部出动,拼死追赶和拦截畜群。在草原,能否保住自己多年的劳动积蓄,往往就在一天或一夜。
越境的狼群,有组织攻击的第一目标就是肥壮的军马群。那天,毕利格老人以为军马群已按规定时间送走,白毛风一起,他还暗自庆幸。后来才知马群被 体检报告耽误了一天。而接送报告的通讯员,那天跟着军代表包顺贵上山去掏狼崽了。这年春天被掏出狼崽格外多,不下十几窝,一百多只。丧崽哭嚎的母狼加入狼 群,使这年的狼群格外疯狂残忍。
老人说,这个战机是腾格里赐给狼王的。这一定是那条熟悉额仑草原的白狼王,经过实地侦察以后才选中的报复目标。
风声一起,巴图立即弓身冲出马倌远牧的简易小毡包。这个白天本来轮到他休班,巴图已经连续值了几个夜班,人困马乏,但他还是睡不着,一整天没合 眼。在马群中长大的巴图,不知吃过多少次白毛风和狼群的大亏了。连续多日可疑的平安,已使他神经绷得紧如马头琴弦,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头就嗡嗡响。大马倌 们都记得住血写的草原箴言:在蒙古草原,平安后面没平安,危险后面有危险。
巴图一出包马上就嗅出白毛风的气味,再一看北方天空和风向,他紫红色的宽脸顿时变成紫灰色,琥珀色的眼珠却惊得发亮。他急忙返身钻进包,一脚踹 醒熟睡的同伴沙茨楞,然后急冲冲地拿手电、拉枪栓、压子弹、拴马棒、穿皮袍、灭炉火,还不忘给正在马群值班的马倌拿上两件皮袄。两人背起枪,挎上两尺长的 大电筒,撑杆上马,向偏北面的马群方向奔去。
西山顶边,落日一沉,额仑草原便昏黑一片。两匹马刚冲下山坡,就跟海啸雪崩似的白毛风迎头相撞,人马立即被吞没。人被白毛风呛得憋紫了脸,被雪 砂打得睁不开眼,马也被刮得一惊一乍。两匹马好像嗅到了什么,脑袋乱晃,总想掉头避风逃命。两人近在咫尺,可是巴图伸手不见五指,他急得大喊大叫,就是听 不到沙茨楞的回音。风雪咆哮,湮没了一切。巴图勒紧马嚼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霜,定了定心,然后将套马杆倒了一下手,夹握住大电筒,打开开关。平时像小 探照灯、能照亮百米开外马匹的光柱,此刻的能见度最多不过十几米。光柱里全是茂密横飞的白毛,不一会,一个雪人雪马出现在光柱里,也向巴图照射过来一个惨 白模糊的光柱。两人用灯光画了个圈,费力地控制着又惊又乍的马,终于靠在了一起。
巴图拽住沙茨楞,撩开他的帽耳,对他大喊:站着别动,就在这儿截马群。把马群往东赶,一定要躲开架子山的大泡子。要不,就全毁了。
沙茨楞也对着巴图的脸大喊:我马惊了,像是有狼。就咱四个咋顶得住?
巴图大叫:豁出命也得顶…
说完,两人高举电筒,向北面照去,并不断摇晃光柱,向另两个同伴和马群发信号。
一匹灰鬃灰马突地闯进两束光柱里,几步减速,猛地急停在巴图身边,仿佛遇到了救星。大灰马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脖子下有一咬伤,马胸上流满了 血,伤口处冒着热气,在伤口下又滴成了一条一条的血冰。沙茨楞的坐骑一见到血,惊得猛地蹿起,接着又一低头,一梗脖子,不顾一切地顺风狂奔。巴图只得急忙 夹马追赶。那匹大灰马也顿时跑没了影。
等到巴图好容易抓住沙茨楞的马缰绳时,马群刚刚冲到他们的身旁。模糊的电筒光下,所有能看见的马,都像那匹大灰马,吓破了胆,惊失了魂。马群顺 风呼号长嘶,边跑边踢,几百只发抖发疯的马蹄,卷起汹涌的雪浪,淹没了马腰下面更凶悍的激流狂飚。当巴图和沙茨楞都提心吊胆地把光柱对准马群身下时,沙茨 楞吓得一个前冲,抱住了马脖子,差点没从马上滚栽下来。虽然雪浪中手电光照更模糊,但两个马倌的锐眼都看见了马群下面的狼。马群边上几乎每一匹马的侧后都 有一两头大狼在追咬。每头狼浑身的皮毛被白毛风嵌满了雪,全身雪白。狼的腰身比平时也胀了一大圈,大得吓人,白得人。白狼群,鬼狼群,吓死马倌的恶狼群。平时见到手电光被吓得扭头就跑的狼,此刻胸中全部憋满仇恨,都像那头狼王和母狼一样霸狂,毫无惧意。
巴图心虚冒汗,觉得自己是撞见了狼神,正要受腾格里的惩罚。虽然,额仑草原每一个牧民最终都将天葬于狼腹,临死前自己盼望,死后家人亲朋也盼望 尸身被狼群处理干净,魂归腾格里。千年如此,千年坦然。但是,每个还健康半健康活着的人却都怕狼群,都不肯在自己寿期未尽之时就让狼咬死吃掉。
巴图和沙茨楞迟迟不见另外两个马倌,估计他们可能被白毛风冻伤,被吓破了胆的坐骑带走。那两个马倌是白班,没枪,没手电,也没穿厚皮袍。巴图狠了狠心说:别管他们,救马群要紧!
马群还在巴图打出的光柱里狂奔。七八十匹准军马,那可是全场十几个马群和几十个马倌的心肝肉尖-它们血统高贵,马种纯正,是历史上蒙古战马中 闻名于世的乌珠穆沁马,史称突厥马。它们都有漂亮的身架,都有吃苦耐劳,耐饥耐渴,耐暑耐寒的性格,跑得又快又有长劲。平时这些马大多是那些大马倌和场部 头头们的坐骑。这次为了战备,调拨给民兵骑兵师,牧场有苦难言。这群马一旦喂了狼,或是淤死在水泡子里,那些马倌还不像狼一样,非得把他撕了不可。巴图一 想起那些平时就不服管的大小马倌,他的血气一下子就冲上了头。
巴图看见沙茨楞有些犹豫,便一夹马冲过去,照他的脑袋就是一杆子。又用自己的马别住了沙茨楞的马,把他别到马群旁边,然后拿着手电向他的脸狠狠 晃了几下,大叫:你敢跑,我就毙了你!沙茨楞大叫:我不怕,可骑的这匹马怕!沙茨楞用缰绳狠抽了几下马头,才控制了马,然后打开手电,挥着套马杆向马群冲 靠过去。两人用电筒光引领马群,用套马杆拼命抽打一些不听指挥、顺风狂奔的马,把马群往偏东方向挤。巴图估摸此地离大泡子越来越近,顶多不过二十几里地。 军马群,一色儿高头宽胸的阉马,没有普通马群那些怀驹母马、生个子马、小马老马的拖累,马群的奔速极快,照这种速度用不了半个钟头,整个马群全得冲进烂泥 塘里。要命的是前面的大泡子南北窄,东西宽,长长地横在前面,如果风向不变,很难绕过。巴图感到那泡子像一张巨头魔的大嘴,正等着风怪和狼神给它送去一顿 肥马大宴。
白毛风的风向丝毫不变,正北朝南,继续狂吼猛刮。巴图在黑暗中,能从马踏草场的变化中感觉地形高低、地脉走向和地质松软程度,判断出自己所处的 位置和风向。巴图急得火烧火燎,他觉着那些被掏空狼窝、失去狼崽的母狼们比狼王更疯狂。他顾不上自己已被狼群包围,顾不上狼随时可能撕咬他的坐骑,顾不上 可能马失前蹄摔到这些饥狼仇狼疯狼群中去。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用套马杆狂打狂抽。他只剩下一个心思,那就是稳住军心,把散乱的马群集中起来,赶出正南 方向,绕开大泡子。再把马群赶到蒙古包集中地,用狗群、人群来对付狼群。
马群在电筒光的引领下,在两个始终不离马群的马倌的抽打吼叫下,渐渐恢复了神志,也好像有了主心骨。一匹大白马自告奋勇,昂头长嘶,挺身而出作 为新马群的头马。巴图和沙茨楞立即把光柱对准了头马。有了头马,马群兴奋起来,迅速恢复蒙古战马群本能的团队精神,组织起千百年来对付狼群的传统阵形。头 马突然发出一声口令长嘶,原来已被狼群冲乱的队形便突然向头马快速集中,肩并肩,肚靠肚,挤得密不透风。几百只马蹄不约而同地加重了向下的力度,猛踩、猛 跺、猛踢、猛尥。狼群猝不及防,凶猛的狼一时间失掉了优势。几条被裹夹到马群中马肚下的狼,被栅栏一样的马腿前后左右密密圈住,跳不出,逃不掉。有的狼被 密集的马蹄踩瘸了腿、跺断了脊梁、踢破了脑袋,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比白毛风还要人。巴图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估计起码得有两三条狼被马蹄踢死踢伤,他能记 得这块地界,等风过天晴他就能回来剥狼皮了。马群在大开杀戒以后,迅速调整队形,怯马在内,强马在外。用爆发有力、令狼胆寒的铁蹄,组成连环铁拳似的后卫 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