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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f To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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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f Totem
Название: Wolf Totem
Автор: Jiang Rong
Дата добавления: 16 январь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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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f Totem читать книгу онлайн

Wolf Totem - читать бесплатно онлайн , автор Jiang Rong

An epic Chinese tale in the vein of The Last Emperor, Wolf Totem depicts the dying culture of the Mongols-the ancestors of the Mongol hordes who at one time terrorized the world-and the parallel extinction of the animal they believe to be sacred: the fierce and otherworldly Mongolian wolf

Published under a pen name, Wolf Totem was a phenomenon in China, breaking all sales records there and earning the distinction of being the second most read book after Mao's little red book. There has been much international excitement too-to date, rights have been sold in thirteen countries. Wolf Totem is set in 1960s China -the time of the Great Leap Forward, on the eve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Searching for spirituality, Beijing intellectual Chen Zhen travels to the pristine grasslands of Inner Mongolia to live among the nomadic Mongols-a proud, brave, and ancient race of people who coexist in perfect harmony with their unspeakably beautiful but cruel natural surroundings. Their philosophy of maintaining a balance with nature is the ground stone of their religion, a kind of cult of the wolf.

The fierce wolves that haunt the steppes of the unforgiving grassland searching for food are locked with the nomads in a profoundly spiritual battle for survival-a life-and-death dance that has gone on between them for thousands of years. The Mongols believe that the wolf is a great and worthy foe that they are divinely instructed to contend with, but also to worship and to learn from. Chen's own encounters with the otherworldly wolves awake a latent primitive instinct in him, and his fascination with them blossoms into obsession, then reverence.

After many years, the peace is shattered with the arrival of Chen's kinfolk, Han Chinese, sent from the cities to bring modernity to the grasslands. They immediately launch a campaign to exterminate the wolves, sending the balance that has been maintained with religious dedicatio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into a spiral leading to extinction-first the wolves, then the Mongol culture, finally the land. As a result of the eradication of the wolves, rats become a plague and wild sheep graze until the meadows turn to dust. Mongolian dust storms glide over Beijing, sometimes blocking out the moon.

Part period epic, part fable for modern days, Wolf Totem is a stinging social commentary on the dangers of China 's overaccelerated economic growth as well as a fascinating immersion into the heart of Chinese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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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木扎布憋涨了短粗的牛脖子吼道:古时候汉人大兵才烧蒙古草原,这是汉人最毒的一招。如今汉人都不敢,怎么蒙古人倒带头烧蒙古草原了?包代表,你还是蒙古人吗?

桑杰说:现在地上有雪,还不到防火季节。可是烧草原开了头,以后防火就难喽。再说,大火一起,燎着了狼毛,那狼皮也不值钱了。

沙茨楞说:用火烧狼,这招是够损的。要把狼全烧死了,遇上大灾年,遍地的死牲口谁来处理?草原臭气熏天,非闹瘟病不成,人也活不成了。把狼打光了,黄鼠野兔还不把草底下的沙漠高比(戈壁)掏上来?

张继原说:我们三个马倌都出来打狼,马群扔在山上一天一夜了,再不回去狼群就要抄我们的后路了,我得马上赶回马群,出了事我可负不了责。

包顺贵大叫:安静!安静!谁也不准回去!咱们打狼是为民除害,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只有把狼消灭光,狼群才抄不着我们的后 路。打狼不光是为了得狼皮,烧光毛的死狼也是战果。我要再堆一大堆狼尸,再拍几张照片,让首长们看看我们的巨大战果…谁不服从命令,我就办谁的学习班! 全体出发!

兰木扎布瞪圆狼眼,喊声如嗥:你爱办不办!我就是不去!我得赶回马群去了!几个马倌都纷纷拨转马头高喊:回去!回去!包顺贵向空中猛挥一鞭,大吼道:谁敢临阵脱逃,我就撤了他马倌的职!还要撤掉你们后台的职!

毕利格老人望了望乌力吉,然后无奈地摆了摆手说:谁也别瞎吵吵了,我是这次打围的头,这事我说了算,一个马群赶紧回去一个马倌,剩下的人全都跟包代表走。就这样定了!

兰木扎布对张继原说:那我回马群,你完事了就回家歇两天吧。说完便带着本队和外队的八九个马倌狂奔而去。

马队狗群跟着包顺贵翻过三道山梁,山下是一大片白金般的茫茫旱苇。苇地四周是洁白的残雪。王军立等五六个知青簇拥着包顺贵,都说这是个极理想的火猎场。王军立诗性大发,朗声吟道:欲破狼公,须用火攻,万事俱备,不欠西风。

巴图骑马从苇地中跑到包顺贵和乌力吉面前说:我没有惊动狼,好大一群,就在里面。包顺贵用马鞭指向苇地说:各组组长听好了,一组在东,二组在 西,三组在北,三面围住苇地。四组再绕到南面去,在东南先点火,先烧断狼的后路,点完就撤到上风头远处去。一、二、三组的人一看到南面冒烟,就三面点火。 全队的人马狗都在火边等着,狼一跑出来,就放狗追,用枪打。执行吧!

第四组的知青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四组的牧民跟在后面。其他各组也向指定地点包抄。

陈阵跟着毕利格老人走进苇地,仔细看了看。这是片多年未被野火烧过的大苇地,两人多高的旱苇下面是厚厚一层陈年旧苇,足足有半米深。无论是新苇还是旧苇都干得没有一丝水分,饱含油性。

老人说:这会儿,苇地里的狼准是听着外面人和狗的动静了,可狼不怕。苇子这么密,狗跑不快,人也使不开套马杆,里面又黑又暗,马踩苇子啪啪响, 人到哪儿狼都知道。苇地里有好多狼的小道,人马狗一进去狼就顺着小道跑到你后面去了。冬天春天的苇地,是狼的天下,进苇地抓狼难啊。额仑草原的狼都让野火 烧过,可是狼哪会想到人会放火烧苇地,草原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还是外来户主意多,主意狠。这群狼算是完啦。

突然,有人大叫:点火!点火!陈阵急忙拽着老人的马笼头跑出了苇地。东南方向已冒起滚滚黑烟,刹那间,东西北几十个火点同时烧起。包顺贵还叫人 用苇子扎成苇圈,点着火以后,顺大风抛进苇地深处。密密匝匝的油皮枯苇,一遇到明火大风,顿时像油库爆炸一样燃烧起来,几丈高的火焰喷出几十丈的浓烟,在 空中汹涌翻滚。几千亩苇地立即变成了火海,火海上空飞舞着被热风卷起的黑叶黑管,像遮天蔽日的黑蝙蝠群向东南方向急飞。包顺贵在高坡上大声叫好,俨然一位 指挥火烧连营七百里的东吴大将。

在苇地西边回旋弥漫的烟尘中,毕利格老人突然面朝东方的天空跪下了,老泪纵横,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陈阵听不清楚,但他能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风向忽然回转,狂风裹着呛烟黑火朝老人卷来。陈阵和杨克慌忙架扶起老人冲出浓烟,跑到雪坡上。老人满脸黑尘,满眼黑泪。陈阵望着老人,心里似乎跟老人产生了无语的心灵共振,眼前也仿佛升起一个可怕又可敬的狼图腾,它在烈火浓烟中升空,随着浓烟飞上高高

的腾格里,并带走蒙古人顽强执着的灵魂。而它们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姐妹子孙后代,将继续在蒙古大草原上造祸造福,给草原民族以骄傲和光荣。

大风猛推火浪,把陈苇旧根吹开烧尽,再将厚厚的灰烬刮向天空,撒向东南方向残雪覆盖的草场。大火烧了大半个下午,风火过处寸苇不留。火星终于熄灭,几千亩金苇变成了一片焦土,又繁生出下风处的万亩黑雪地。但是,东南西北都没有传来狗叫和枪声。

大风刮净残烟,火场渐渐变冷。包顺贵下令全队人马狗一字排开,像篦子一样地打扫战场,寻找狼尸统计战果。有人估计起码烧死20多条狼,有人估计 要超过上午的战绩。包顺贵说:不管多少,烧煳烧焦的,都得给我找出来,一五一十给我码好,我要拍照,不能谎报军情。我要让全旗全盟的人知道,这才叫真正的 灭狼除害,而不是为了打猎得狼皮。

在马队的最边缘,陈阵紧跟着毕利格老人,悄悄问:阿爸,您估摸会烧死多少条狼?老人说:烧荒是你们汉人的本事,蒙古人最怕火,哪能知道用这种打法能打死多少狼?我怕包顺贵烧完苇子又想开荒了…

两人依着马队的速度不快不慢地梳寻焦土残灰,一遇到厚一些的灰堆,两人都会紧张地用套马杆的根部去捅,还要扒拉几下。每次扒平一个灰堆,没发现什么东西,老人都会长舒一口气。

风势已弱,但马蹄趟起的焦灰还是迷得人马狗流出了眼泪,马队里不时传出人马的咳嗽声,不一会儿狗也咳了起来。有的狗踩到未灭的火星上,烫得呜嗷乱叫。马队梳过半片焦地,人们仍一无所获,包顺贵有些沉不住气,不断大叫:慢点!慢点!不要放过一个灰堆。

毕利格老人的愁容稍稍舒展。陈阵忍不住问:狼是不是早就逃掉了?要不,怎么也能找到一两条啊。老人眼中满是期望地说道:兴许腾格里又帮狼了。突 然,远处有人大喊:这儿有一条死狼!老人脸一沉,两人急忙夹马往喊声方向奔去。全队人马也都跑了起来。包顺贵已在圈内,他兴冲冲地请毕利格进圈来辨认。

圈中黑灰中蜷卧着一具焦尸,全身呈炭化状,冒着刺鼻的油烟味和腐肉的焦味。众人议论纷纷,王军立兴奋地说:火战成功了!找到一条就肯定能找到一大批。沙茨楞说:这不像是狼,狼没这么小。包顺贵说:狼一烧身子准抽抽,自然就小了。王军立点头说:没准是一条小狼呢。

毕利格下了马,用马棒给焦尸翻了个儿,但焦尸的反面也烧得一根毛不剩。显然,这具尸体是在厚厚的陈苇堆上被架起来烧的,烧得透焦。老人说:这哪 是狼,也不是小狼,是条老狗。包顺贵又狐疑地盯着老人问:你咋看的?老人说:没错,瞧瞧这副牙口,狼牙要比狗牙长,也比狗牙尖。你不信就把它照下来往上去 报功吧,小心上面懂行的人说你是谎报战功,用死狗来冒充狼。包顺贵焦急地说:做一个记号插在这儿,要是再找到几条,就能知道是狼是狗了。

老人望着老狗的焦尸神情黯然,说道:老狗知道自个儿不行了,就走到这儿来给自个儿出葬了。这儿背风、狼多。可怜啊,狼咋就没找见它?

包顺贵大喊大叫:拉开队接着找。马队又拉成一条线,继续搜寻。人们扒平了一堆又一堆灰,仍然一无所获。几个知青开始觉得不对头,那些身经百战但从未参加过火战的猎手们也觉得奇怪,难道巴图谎报军情?

巴图被周围的人问急了,就连声说:向毛主席保证,向腾格里发誓。我和布赫都亲眼看见的,你们不是也看见狼群的新爪印了吗。包顺贵说:那就怪了, 难道狼插上翅膀飞走了?毕利格老人微笑道:知道狼会飞了吧。狼可是个精怪,没有翅膀也会飞。包顺贵恼怒地问:那上午咱们怎么就打了那么多的狼呢?老人说: 打死那些狼,刚好给马群报了仇。再打多了腾格里就不让了,腾格里最公平。包顺贵打断他说:什么腾格里不腾格里的,这是四旧!一边又喊:剩下最后一块地了, 都给我仔细搜。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马倌大叫起来:不好啦!两头牛烧死啦!

全队人马都朝那两个马倌奔去,牧民猎手个个神色紧张。

牛是蒙古大草原上,最自由最快乐最受人们尊敬的公牛,是草原上最有经验的老牛倌从牛群的牛犊中精选出来的种牛。牛长大以后,除了在夏天的交配季 节,它们跑到各家牛群里尽情交欢外,其余的时间就离开牛群,自由自在地像野牛一样在草原上到处闲逛,无须人看管和喂饮。牛体壮皮厚,脖子短粗,力大凶悍, 满脸长着田螺大小的一簇簇漂亮的鬈毛,还长着一对又粗又尖又直的短角,是极具杀伤力的近战武器,比古罗马军团士兵使用的短剑还要厉害。称霸草原的大狼们从 不敢打牛的主意,即便是一群饿狼,也咬不透氓牛厚重的铠甲,斗不过牛的蛮劲。

因此,牛是草原上没有天敌的大牲畜。牛一般都是两头一组地行动,白天挑最好的草场吃草,晚上哥俩头对尾地并排睡觉。牛是神圣的牛,是草原上强 壮、雄性、繁殖、勇敢、自由和幸福的象征。蒙古的摔跤手就叫布赫,与牛同名。蒙古男人极羡慕牛,因为牛是草原上妻妾成群,又不负家庭责任的甩手掌柜和快乐 的单身汉。在交配季节之后,它们的妻妾儿女都交给了草原人来照料。所以,许多蒙古男人都喜欢起名叫布赫。牛一直被草原牧民奉为神物,牛健壮就预示牛羊兴 旺,牛病瘦就意味灾祸临头。牛数量极少,平均几群牛才能摊上一

头。众牧民一听到大火烧死了牛,都惊慌起来,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人们以奔丧的速度奔过去。

牧民们都下了马,默默地站在两个庞然大物的周围。牛已死,岔着四腿横躺在焦土上,厚密的牛毛已烧成一大片黑色焦泡,近一指厚的牛皮被烧得龟裂, 裂缝里露出白黄色的牛油,牛眼瞪得像两盏黑灯泡,牛舌吐出半尺长,口鼻里的黑水还在流淌。牛倌和女人从牛角的形状认出了这两头牛,人群顿时愤怒了。

嘎斯迈说:作孽啊,这可是咱们队最好的两头牛,我们组有一半的牛都是这两头牛的儿孙啊。草原能用火烧的吗!草原早晚得毁在你的手里!

毕利格老人说:这两头牛是蒙古牛的最好品种-草原红牛。这两头牛配出来的母牛出奶最多,配出来的犍牛出肉最多,肉质也最好。这事我非得上报旗领导不可!要是调查组来了,我也非得领他们来这儿调查。人造成的损失比狼造成的损失还要大!

乌力吉说:前几年盟畜牧局就想要走这两头牛,大伙都没舍得给,后来只给了两头它们配出来的小公牛。这个损失不小啊。

沙茨楞说:苇地里没风,牛在苇地里躺得好好的,非得去烧一把火。牛跑得慢,哪能跑过火呢。那么大的油烟,一呛就把牛给呛死了。草原上还从来没有人把牛烧死的事呢。不信腾格里,就要遭报应。

焦黑的牛皮还在开裂,庞大的牛身上炸出恐怖的天书鬼符咒语般的裂纹。女人们吓得用羔皮马蹄袖捂着脸逃到圈外,人们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躲开了包顺 贵。包顺贵孤寡地站在牛尸旁,全身烟灰,脸色发黑。他忽然咬牙吼道:烧死了牛,这笔账得记在狼身上!不管你们说啥,我不把额仑草原的狼群灭了,决不罢休!

晚霞已暗,早春草原的寒气如网一般罩下来。又饥又乏又冷的人马狗,垂头丧气往营盘撤,像一支灰头土脸的败将残兵。谁也不知道,白狼王带领的狼 群,究竟是怎样从猎圈和火海中逃脱的。众人议论纷纷,战战兢兢,都说是飞走的。乌力吉说:这次打围只有一个漏洞,就是打围前人和狗的动静太大了,老白狼准 是在点火以前就带着狼群溜走了。

马倌们急急奔向自己的马群。陈阵和杨克都惦记家里的小狼崽,他俩招呼了张继原和梁建中,四个人脱离了大队,抄近道加鞭急行,直奔自家的营盘。

杨克一边跑一边嘀咕说:半夜临走前,只给小狼崽两块煮烂的羊肉,不知道它会不会吃肉,道尔基说狼崽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断奶呢。陈阵说:那倒没事, 昨天小狼的肚皮吃得都快爆了,它就是不会吃熟肉,也饿不死。我最担心的是,咱们一整天不在家,后方空虚,要是母狼抄了咱们的老窝,那就糟了。

除了张继原的马,其他人的马已跑不出速度,直到午夜前四人才回到家。二郎和黄黄已站在空空的狗食盆前等饭吃。陈阵滚鞍下马,先给了两条大狗几大 块肉骨头。张继原和梁建中进包洗脸热茶,准备吃完茶和肉就睡觉。陈阵和杨克急忙跑到狼洞前。两人搬开大案板,手电光下,小狼崽缩在洞角的羊皮上,睡得正 香。小母狗却饿得哼哼地叫,拼命想攀洞壁爬出来吃奶,伊勒也焦急地围着洞直转悠。陈阵急忙把小母狗抓出来递给伊勒,伊勒便把狗崽叼回了狗窝。

陈阵和杨克仔细看看洞底,两块熟羊肉不见了,小狼崽的肚皮却向两边鼓起,嘴边鼻头油光光。它闭着眼睛,嘴角微翘,乐眯眯像是做着美梦的样子。杨克乐了:这小兔崽子把肉给独吞了。陈阵长长松了口气说:看来母狼目前是自顾不暇了。

14

一蒙古人名明忽里,有羊一群。一夜,狼入群中,毁伤其大半。翌日,此蒙古人来至王廷,以此事告之。合罕(元太宗窝阔台-引者注)问狼走入何方。正 值此时,群穆斯林摔跤手恰于是处生获一狼,捆缚而至。合罕以一百巴里失购得是狼,而语蒙古人曰:“杀此动物亦于汝无益。”彼令以一千羊予之,曰:“我将释 是狼,使之能以所发生之事告于其友,使彼等能离此而他去。”狼被释放后,适遇犬,撕为碎片。合罕以犬杀狼,大怒,令尽将犬击死。彼进入斡耳朵,怆然若有所 思,顾诸维昔儿、廷臣而言曰:“我因我体虚弱,而释此

狼,意能救此生物于垂死,长生天将赐我以福,我亦可得宽恕。然狼竟不免于犬,我亦难免于危殆矣!”

– (波斯)剌失德丁《史集·窝阔台合罕记第三部分》(周良霄译注)

已感陌生的阳光,从蒙古包顶盖的木格中射进来。陈阵睁开眼睛,终于又看到草原春天冷冷的蓝天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袍子就钻出蒙古包,直奔小狼的土洞。陈阵刚一出包,立即就被高原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官布已将带羔羊群放出羊圈,不用羊倌赶,缓缓地自行走上羊圈对面的大草坡,另一群下羔羊群也在西边近处的草甸里吃草。还未下羔的母羊已经不多 了,羊群走得十分缓慢。陈阵见杨克尚未出发,官布正在教杨克和张继原塞狼皮筒子,两个皮筒已经摊在空牛车上。陈阵马上转身向他们走过去。官布老人从干草圈 里弄来一小抱干草,再把干草卷成小卷轻轻地塞进狼皮筒子里,慢慢将皮筒撑鼓撑大,小心地撑出狼体原来的形状。老人说:这样可以防皮筒内皮抽缩粘连,损坏狼 皮的质量。两个狼皮筒子塞满草以后,官布又将狼鼻孔轻轻扎通,穿上细皮绳。

官布问张继原有没有做套马杆的备用桦木秆,张继原连忙说有,并带老人走到牛车旁。老人从地上四五根长长的桦木杆中,选了最长最直的一根,足有七 米长。然后将皮筒鼻尖上的细皮绳拴在长杆顶端,再在蒙古包门前三四米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长杆竖在土坑里,竖直埋好踩实。两个狼皮筒悬挂在桦木杆上,被 高高地送到空中,像两筒迎风招展的信号旗。

官布老人说:这样能风干皮子,同时也能向草原上过往的人,亮出这家蒙古包猎人的猎绩。从前,要是挂出这两筒大狼旗,连盗马贼和土匪也不敢来了。陈阵、杨克和张继原都被杆顶上高高的大狼旗吸引得站定了脚跟。

两筒狼旗一左一右在风中猎猎飘动,被浩荡的春风刮得横在天空。蓬松的狼毛立即收紧,顺顺地贴在狼身上,两筒狼皮竟像两条在草原上高速冲锋、活生生的战狼。

杨克惊叹道:狼死,可狼形和狼魂不死。它俩还在发狠地冲锋陷阵,锐气正盛,让我心惊肉跳。

陈阵也不由对杨克和张继原大发感慨:看着这两筒大狼旗,我就想起了一面面镶着金狼头的古代突厥骑兵的军旗。在狼旗下冲锋陷阵的草原骑兵,全身都 一定奔腾着草原狼的血液,带着从狼那里学来的勇猛、凶悍和智慧征战世界。世界历史上,突厥骑兵又凶猛又智慧,西突厥被唐朝大军打出中国以后,就很快打出一 块新地盘,并慢慢站稳脚跟,几百年后又突然崛起,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连蒙古人也没攻下的东 罗马首都 君士坦丁堡和古老埃及,统一中亚西亚,建立了一个横跨 欧亚非的奥斯曼大帝国,切断了东西方的贸易通道,垄断了东西方的商品交换,以强大的国力和武力压得西方百年抬不起头来。所有先进文明都是被逼出来的,西方 森林狼被东方草原狼逼出了内海,逼下深海,逼进了大洋,变成了更加强悍的海狼。他们驾起西方古老的贸易船和海盗船,到外海大洋去寻找通往东方的贸易新通 道,结果无意中因祸得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抢得了比西欧大好几倍的富饶土地,以及印加、印第安人的银矿金山,为西方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抢得了第一船原始 积累。结果,西方海狼壮大成世界上的大狼巨狼,资本狼,工业狼,科技狼,文化狼,再反攻东方,捣毁了奥斯曼大帝国,最终击败了东方草原老狼,而那些东方农 耕羊就更不在话下了…

张继原说:我现在也觉得狼学是一门大学问,涉及的大问题太多了,怨不得你这么迷狼呢。杨克说:我看咱们哥仨也别自学大学课程了,钻钻这门学问倒更有意思。

官布站在杆下恭恭敬敬地仰望狼皮筒,久久不走。老人说:用大风来梳狼毛,能把狼毛里面的草渣和土灰都梳干净,还梳不掉毛。大风吹上几天,狼毛就 顺了,好看了,可以走了…你们看,两条狼活了,它们俩走了,去腾格里那里了…一路走好。老人又虔诚地看了一会儿,就上羊圈清圈去了。陈阵、杨克和张继 原三人连连道谢。

强劲的草原春风吹得陈阵两耳呜呜地生音生乐,像是远方狼群的哭嚎,也像文革前北京西什库教堂里哀哀的管风琴琴声,吹得他满心凄凉哀伤。两条大狼 皮筒被风吹得横在天空,仰头望去,春风将狼毛梳理得光滑柔顺,一根根狼毛纤毫毕现,在阳光下发出润泽的亮色,一副盛装赴宴的样子。两条大狼在蓝色的腾格里 并肩追逐嬉戏,又不断拥抱翻滚,似有一种解脱的轻松。陈阵一点也觉不出狼身子里充满干草,反而觉得那里面充满了激情的生命和欢乐的战斗力。蒙古包烟筒里冒 出的白烟,在它们身下飘飞,两条大狼又像是在天上翻云破雾,迎风飞翔。飞向腾格里,飞向天狼星,飞向它们一生所崇仰的自由天堂,并带走草原人的灵魂。

陈阵仰望天狼,已经看不到周围的山坡、蒙包、牛车和羊圈。他眼中只有像哥特教堂尖顶一般的旗杆和飞翔的狼,他的思绪被高高的杆尖引向天空,引离 了草原大地。陈阵想,难道草原人千百年来把狼皮筒高高挂在门前的长杆上,仅仅是为了风干狼皮和炫耀战利品吗?难道不是一种最古老最传统的萨满方式,为狼超 度亡灵吗?难道不是草原人对他们民族心中的图腾举行的一个神圣的仪式吗?陈阵发现自己驻足仰望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将自己置于图腾之 下、站在景仰的位置上了。草原精神和信仰像空气一样地包围着

你,只要你有灵魂的焦虑和渴望,你就能感知…

杨克和张继原也久久地仰头欣赏,他们的脖子终于酸了。张继原说:咱们的穿着打扮,生活生产用具都跟牧民没什么区别,连脸色也成老蒙古了。可我还 是觉得咱们不像地道的草原人,咱们包也没有正宗的蒙古味道。但是现在一挂出这两筒狼旗,谁打老远看过来,都会以为这包是家地道的老蒙古…

陈阵转了转脖子,揉了揉酸酸的颈骨说:离开北京之前,我也曾经以为蒙古草原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真以为草原就是那么和平安详…后来才知道,《敕勒歌》只是鲜卑族的一首儿歌,真正的草原实在太严酷了,草原精神其实都集中在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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